第十八章 残酷的时刻-《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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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促使于连自认胜过凯吕斯们、克鲁瓦泽努瓦们的那些骄傲的冲动,此时此刻受到了多么严厉的惩罚啊!他是怀着怎样的深切而真实的痛苦夸大他们那些最微小的优势啊!他又是怀着怎样热烈的诚意蔑视自己啊!

    他觉得玛蒂尔修是值得崇拜的,任何语言都无力表达他对她的极度崇拜。他在她身边走着,偷偷地望着她的手,她的胳膊,她那女王般的仪态。他已被爱情和不幸摧垮,就要跪倒在她的脚下,喊出来:“怜悯我吧!”

    这个如此美丽、如此高高在上的女人,曾经一度爱过我,然而她无疑会很快爱上的却是德·凯吕斯先生!”

    于连不能怀疑德·拉莫尔小姐的真诚,在她所说的那一切中,真话的口吻太明显了。为了让他的不幸绝对地完整无缺,有时候她一心想着她曾一度对德·凯吕斯先生怀有的感情,谈起来竞仿佛眼下还爱着他似的。在她的口气中肯定有爱情,于连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在他的胸中灌满熔铅,他也没有这么痛苦。这可怜的小伙子己经到了痛不欲生的程度,他如何能够猜到,正是由于跟他谈话,德·拉莫尔小姐才怀着那么多的乐趣回想她对值·凯吕斯先生或者德·吕兹先生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点没有结果的爱情?

    什么也表达不了于连的剧痛。不多天以前,他在这条椴树成荫的小路上等着一点钟敲响,爬进她的屋里,而今在这同一条小路上他听着对别人的爱情的巨细无遗的倾诉。一个人是不能承受比这更强烈的不幸的。

    这种残酷的亲密持续了八整天。谈话的机会嘛,玛蒂尔德时而像是在寻找,时而是来则不避;他们俩好像都怀着一种残酷的快感时时回到的话题,乃是叙述她对别人曾经有过的感情。她向他谈起她写过的信,直到信里的词句,甚至整句整句地背。最后几天,她似乎怀着一钟恶意的乐趣凝视着于连。他的痛苦就是她的强烈的快乐。

    可以看出,于连毫无人生经验,甚至没有读过小说;他若不那么笨,若能稍许冷静地对受到他如此崇拜又向他说了些如此奇特的知心话的女孩子说:“承认吧,我是不如那些先生,可您爱的是我……”也许她就会因为被猜中了心思而感到幸福,至少成功会完全取决于于连表达这个想法的风度和他选择的时机。无论如何,他可以有利地摆脱一种就要在玛蒂尔德眼中变得单调乏味的局面。

    “您不再爱我了,可是我崇拜您!”一天,于连被爱情和不幸搅得昏头昏脑,对她说。这差不多是他所能干出的最大的蠢事了。

    德·拉莫尔小姐从对他谈论自己的感情历程中得到的全部快乐,一瞬间被这句话摧毁了。她开始感到奇怪,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他居然没有对她的叙述发火,就在他说这句套话之前,她甚至想象他己经不爱她了。“骄傲无疑已经扼杀了他的爱情,”她对自己说。“他不是那种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白地被置于凯吕斯、德·吕兹、克鲁瓦泽努瓦那样的人之下,虽然他承认他们的地位比他高得多。不,我不会再看到他葡伏在我的脚下了!”

    前几天,于连痛极生真,常常在她面前诚心诚意地称赞那些先生们的杰出品质,甚至言过其实。这种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德·拉莫尔小姐的眼睛,她感到惊讶,但是一点儿也猜不出原因。于连那狂热的心灵,在颂扬一位他相信仍被爱着的情敌的同时,正分享着他的幸福。

    他的话如此坦率,也如此愚蠢,倾刻间改变了一切:玛蒂尔德确信自己被爱上,就彻底地鄙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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